我叫李满福，通化省抚松县人（注：1933年伪“满洲国”政权设通化省，辖1市8县），今年24岁，因在家排行老小，所以大家都叫我为“李老疙瘩”。

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今天应该是民国二十八年正月初七，听李参谋说公历是1939年2月25日。在参加抗联之前，我们这些东北人作为亡国奴，被强迫用满洲国的皇帝年号纪年，那样算的话应该是康德五年。不过现在，就让那狗屁康德见鬼去吧！

连续多天刮白毛风，下冒烟雪，今天总算是一个大晴天。现在刚过晌午，所以同袍们此时都抱着枪，拉紧狗皮帽子靠在背风处晒太阳。没办法，这处密营距离通化城只有30里，那里驻扎有大队的日军。白天不能起火，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用木头烧炉子，但是也得压着火，不能太旺，不然会有火星子从烟囱冒出去。

图1·东北抗联战士

今天是人七日子，按照关东人的风俗应该是吃一顿面条。可惜，在密营里每天只能吃苞米面饼子，而且还得是趁着晚上做好，白天吃的时候已经冰凉。

住的是地窨子：在平地上挖出一个四尺深的坑，上面用两排原木搭成人字架、盖上树皮和枯草作为房顶。

比如我住的这个地窨子，里面可以睡四个人，就是我亲手搭建的。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事儿，毕竟我之前是个木把儿。

图2·抗联密营的地窨子

说木把儿你们可能不知道，其实就是伐木工。我家里有两个哥哥，都已经娶了媳妇，在家种地。只有我从小不安分，又因为有一副好体格，所以长大之后就进山做了木把儿。

这个行当虽然艰苦一些，但是挣得多，所以前些年也算攒下了一些钱。

图3·东北的木把儿

如果不是参加抗联的话，我现在可能也已经用攒的钱娶媳妇了。不过这也说不定，在日本人刺刀、皮鞭子之下，以后生的孩子也不算是人。用将军的话说：就是亡国奴！

话说起来，我之所以会参加抗联队伍，就是因为去年冬天遇到了将军。

那时候我还在大山里当木把，一起的有三四十人，都是壮劳力，跟着王把头一起伐木，砍下的木材春天开河之后顺着鸭绿江放排，直接到丹东装船。

那次将军带着警卫员去兴京（注：今辽宁新宾）开联络会，途经我们木把儿营地歇歇脚，正赶上大风雪，于是晚上就住了下来。

这是很平常的事情，抗联队伍与我们木把儿一直都在打连连，而且据我所知，王把头就是抗联的眼线。

那天晚上临睡前，将军给我们讲了很多道理，其中一句话我记得最清楚：“如果中国人都退缩了，那还有中国吗？”

是呀，那还有中国吗？

我的爷爷是从山东威海闯关东来到抚松的。爷爷活着的时候，经常念叨着威海老家。而威海据说也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，想必也是和这里一样，都拿中国人不当人。

威海、抚松，我的两个家乡，都被日本占了去，凭什么？

那一晚，我知道，木把们都失眠了。

事实上，因为我们干的是伐木重活，平时晚上可都是倒头就睡的！

大家都在翻来覆去，木把儿营地里用来拉木材的骡马出汗多，晚上要把马鞍子挂到炉火上面烤干，所以木头房子里全是腥膻味，就和这白山黑水一样，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负责烧炉子的老郑头把火烧得很旺，于是就有人喊：“老郑头，太热啦！”

老郑头答应着，去外面用铁锹铲雪，扬到炉子里，把火压低。

过了一会儿，又有人喊：“老郑头，太冷啦！”

老郑头好脾气，马上又捅咕几下炉子，于是炉火又旺盛起来。

一晚上，反反复复，我们这些木把儿们都在冷与热当中煎熬。

或者说，是在琢磨生与死的问题。

作为一个爷们，谁能甘心做亡国奴呢？

而且大家都知道，进了抗联队伍，是要和日本人拼命的，九死一生。

虽说如此，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穿上靰鞡鞋，随将军一起出发，加入了抗联队伍。

原因很简单：我的心胸当中有一口不平气，我要用手里的斧子找日本人问个明白：凭什么要强占我们中国的土地？凭什么要奴役我们！

和我一起加入抗联的，还有营地里的其他四个木把儿。

大家共同的特点是：光棍没媳妇。

家里要么没有父母，要么有兄弟在家。

其中有一人叫王老四，我俩住邻村。王老四爱唱黄曲儿，都三十多岁了，还没娶媳妇，这些年当木把儿挣的那些银元，全都扔进窑子里头了。

用他的话说：老子也算享受过了，赤条条的了无牵挂，现在要去做爷们儿应该干的事情了！

在抗联队伍里，艰苦确实是够艰苦。因为日本人如同疯狗一样的乱咬，加上我们抗联的装备和人数都不占优势，所以只能打游击战。

夏天还好说，最多是在密林里受蚊虫叮蛟。只是冬天最难熬，地窨子里冰冷潮湿，会落下腿疼的毛病。

但是，能打日本人，值了！

加入抗联之后，我们被编入将军麾下抗联第1路军的直属队。随后，就在将军带领下到辑安县（注：今吉林集安）老岭山区打攻袭战，连续消灭多个警察所，炸毁了通辑铁路隧道。

而我也在一次战斗中，亲手杀了一个日本兵。

当时在一处山岗下面，我的枪法太臭，连着放了两枪都没打中，心急之下直接抽出随身带的伐木斧子，冲上去一下子劈在那畜牲的脑门上。

就像劈碎了一个烂西瓜。

不过，这个战绩我决定算在王老四的头上。

因为参加抗联不久，王老四就在一次战斗当中负重伤，最后因为缺医少药，死在了我的怀里。

当时我问他：“后悔参加抗联不？”

他说：“后悔个屁！人死鸟朝天，就是遗憾没能亲手杀掉一个日本瘪犊子。李老疙瘩，你一定要替我杀一个！”

后来，另外三个一起参加抗联的木把儿也陆续牺牲了。

今天之后，我随时也会牺牲。但是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，就是用嘴啃，也要咬下日本人一块肉来！

我相信，总有一天会把日本人赶回老家去，到时候我们的子孙，就不用继续当亡国奴了……